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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鼾歌悲情篇（第2页）

“不，我再送您一程！”我仰起头来。

她用手掌抹去我眼窝上的泪痕，又系上我的拥袄领扣，叮咛我说：“逢年过节，回村里去看看妈就行了。妈生平相信一句话：没有蹢不过去的河。你放心吧！”

我固执地要送她到公共汽车站。

她执意地要我马上回到学校课堂。

我脤从了。但我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张望，直到母亲的身影，湮没在茫茫的雾蔼之中，我才突然象失掸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样，返身向公共汽车站疯了似的追去。

车，开了。轮子下扬起一道雪尘。

从这天趄，我好象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象幼雏脱掉了待食的嫩黄嘴，象小鸟长出丰满的羽毛——我提前迈进了靑年人的门坎。当时，我经常作着一个十分类似的梦，不是我背着母亲过河，就是梦见我背着她爬山过岭；更奇怪的是，我有时还梦见我变成了姥姥家那匹白骤子，狭奢母亲在乡间的古道上往前走。一句话——我内心萌生了对母亲的强烈内疚。

新中国的春给乎了我湿醺。我逐渐理解到母亲所承受的痛苦，不是她一个人的痛苦，而是旧社会年轻丧夫的妇女命运的一个缩影。儿时，我听我姨姨们告诉我，我母亲在姐妹中排行第三，是姐妹中最漂亮的；脾气么！外柔内刚。我这时似乎充分认识了母亲的韧性；她为了抚养我，舍弃了她所有的一切。我发奋地读书，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当我在一九五〇年秋天，背着行囊离开古老的通州城，到北京师范学校去报到后马上给她寄了一封信。笫一个寒假，我就迫不及待地回故乡去探望母亲。踏过儿时嬸闹的村南小河的渡石，穿过儿时摇头晃脑背诵过“人、手、口、刀、牛、羊”的大庙改成的学堂，在石墙围起的一个院落东厢房里，我看见了阔别了两年多的母亲，和儿时差点把我变成“独眼少年”的小伙伴们。在母亲那间屋子，人声喧沸：“哎呀！丫头（我的乳名）回来了！”

“变成‘洋’学生啦！”

“在北京见到过毛主席吗？”

“多在老家住几天吧！你妈想你想坏了！”

母亲只是微微笑着，仿佛我回访故土给她带来了什么荣誉似的。我仔细凝视着我的母亲，她比前两年显得更健壮了些。故乡的风，故乡的水，抚去她眼角上的细碎皱纹，洗净了她寄人篱下为炊时脸上的烟灰。尽管她也曾是地主家庭中的一员，乡亲们深知她丧夫后在家庭中的地位，更感叹她的命运坎坷，因而給她定了个中农成分。乡亲们又看她孑然一身，生活充满了艰辛，要她加入了变工的互助组，母亲做一手好针线活，在互助组内她为组员拆拆补补，乡亲为她种那四亩山坡地，

更深，袖灯亮着豆粒大的火苗，我和母亲躺在餐和的热炕上，说着母子连心的话儿：

“妈妈，我让您受苦了。”这句早该说的话，说得太晚了，“没有又留级吧？”显然，我留了一级的事情，给她心灵上留下伤疤。

“不但没有留级，我还在报纸上开始发表文章了呢！”我从草黄色的破旧背包里，拿出来刊登我处女作的《新民报》和《光明曰报》，递给了她。

至今我都记得母亲当时的激动神色。她把油灯挑得亮了一些，从炕上半翘起身子，神往地凝视着那密密麻麻的铅字。“妈妈！您把报纸拿倒了。”

她笑了。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欣慰的微笑。这笑容不是保姆应酬主人的徵笑，也不是为了使儿子高兴强作出来的微笑，而是从她心底漾起的笑波，浮上了母亲的嘴角售梢。

她是带着微笑睡去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充满了酸楚之感——我第一次把董贞的泪水，献给了我苦命的妈妈。特别是在静夜里，我听见她轻轻的鼾声，我无声地哭了。可是当我第二天早晨，问妈妈为什么打鼾时，她回答我说：“我打鼾不是由于劳累，而是因为心安了！”

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我被调到《北京日报》当了记者、编辑。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从故乡接进北京。果真象她说的那样，由于心神安定，她几乎夜夜都发出微微的鼾声。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条件反射，似乎只有听到母亲的肝声，我才能睡得更政实，连梦塊仿佛也随着她的鼾歌而变得更为绚丽。

只可惟好景不长，一九五七年后我再难以听到她的肝声了。我和我爱人贿上了风雪凄迷的漫漫驊路，家里只剩下她和我那个刚刚落生钠儿子。她的苦难貢新开始！象孑然一身抚养我那时一样，抚养她的孙子。文革期间，我偶然得以从劳改队回来探亲，母亲再也不打鼾了，她象哺乳幼雏的一只老鸟，瞽觉地环覼着四周；即使是夜里，她也好象睁着眼晴。挂上牌子去串巷扫街。拐着两只缠足小脚去挖防空洞，

她苍老了。白发披头，衣衫雒楼。但她用心血抚养的第三代——却是衣衫整洁品学兼优的挺拔少年。

“妈妈。”在夜液人静时，我安慰她“我怕您……怕箄……支撑不住，突然躺倒！”

“你放心！没有蹢不过去的河！”她还是这样回答。“您把我拉扯了，又拉扯孙子……”只要你在井下（当时我在山西一个劳改矿山挖煤）能平平安安，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母亲确实坚强得出奇。有时我要替她去扫街，她总是从我手里抢过扫帚，亲自去干扫街的活儿。她的腰弓得很抵很低，侧面看去就象一个大大的？号。那样子象是在叩问大地，这个岁月赛一天才能结束？！这污迹斑斑曲折的路，赛儿才是它的尽头？！

一九七九年元月六日，我终于回到了北京。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她从那一天起又开始打鼾了。我住在上铺上，挣听着母亲在下铺打的鼾歌，内心翮江倒海，雄而为之泪落。后来，我们从十平方米的小厘搬到了团结湖，我常常和母亲同室而眠，静听她象播篮曲一样的鼾歌。

说起来，也真令人费解，我怕听别人的鼾声，却非常爱听母亲的鼾歌。八二年我去石家庄开会，同室的刘绍棠鼾声大作，半夜我逃到流沙河的房子里去逃避鼾声？嗶知流沙河打辭的本事也很髙明，我只好逃到韩映山的屋里去睡觉，我一夜三迁，彻夜未能成醎，只有母亲的鼾声，对我是安眠剂。尽管她的鼾声，和别人没有任何差别，但我听起来却别有韵味！她的鼾声是儿歌，也是―首迎接黎明的展曲。她似乎在用饱经沧桑人的辭歌，赞美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阎临  环保渔夫  盛京有美人儿  河流三千界  梦巴黎  世子殿下她是万人迷  都市之猛龙过江  边缘人札记  城市纵览  修真修己  名人丑效应  小道藏  我的心脏有高科技  史记八讲  摇篮集  福运小娇娘，作精不下堂  古城堡寻古  旧神主宰  穿越之第一夫君（出书版）  从维熙海外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