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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伊阿宋的旅行3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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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知道！”尤金拍了拍额头，痛苦、嘲讽地说，“——我并非有意——只是身不由己——安，安！我很爱你！”

“是的，”安咕哝了一声，“你那么骂我还说你爱我，这种爱真可笑！”

“我一听到你赞扬斯塔维克，心中所有的怨恨都涌出来了——天啊！天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为什么偏偏对斯塔维克——？”

安站起身来，怒火和怨恨使她满脸通红。

“得了吧！”安生硬地说，“如果你不能检点自己的行为——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走——”

“别走！别走！”尤金低声说着，一把抓住了安的手，内心痛苦万分。“你说过你暂时不走！只待几个小时而已——哦，别走，别离开我，安，对不起！我保证不再这样了，我只是一想起——哦，别走，安，求你别走！我会尽力不谈这件事，但是身不由己！我马上就没事了。不会再谈这件事——如果你不走的话。如果你能和我再待一会儿——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发誓如果你不走的话，一切都会没事的。”

安直挺挺地站着，显得很僵硬，她的手痉挛地抓着身体的两侧，眼里噙着怨恨、迷惑的泪水。在挫折和绝望中，她突然做了一个困惑的动作，然后痛苦地大声喊道：“主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人为什么无法快乐呢？”

晚上，他们狂热地逛了一大圈。他们重温了许多曾经去过的地方——去了埃莉诺和斯塔维克曾经去过的地方。他俩去了死鼠咖啡馆、公鸡和驴子酒吧、红磨坊夜总会、塔巴林夜总会、“大碗”饭馆、赛马俱乐部、圆顶咖啡馆、圆亭餐厅——甚至还去了布里埃舞厅。他们重访了大大小小的夜晚娱乐场所，光顾了著名的咖啡馆和小酒吧，逛了低级夜总会、赌坊和小饭馆，去了只有富翁和时尚人士——外国人、富有的法国人、游客、侨民常去的地方——还去了社会底层人士活动的场所，那些富翁和时尚人士常常好奇地窥探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小偷、妓女、流氓、皮条客、男女同性恋——人类的渣滓，一群讨厌、邪恶、无源的罪恶分子从黑暗的贫民窟里爬出来，在夜晚明亮的铅色灯光下逗留一段时间，然后便离开了、消失了，在邪恶的魔力下消失在他们最初所在的那个无迹可寻的迷宫里。

一切都去哪里了？在夜间的邪恶魔力之下，六个星期前的世界此刻似乎离得更远了，比一场梦境更加陌生。几乎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灯火璀璨的地方此刻显得破败而低俗，黯然失色，然而，就在六个星期前，这里灯火通亮，热闹非凡，邪恶、神秘、世俗的欲望像烈火一样彻夜燃烧着。现在，这一切全都逝去了，就像科尼岛一样无法激起人们的兴趣，就像往年马戏团的服饰一样俗丽而破旧，就像午时妓女化了妆的脸一样湿而零乱。所有这一切不祥、令人陶醉的魔力都变得乏味、可怜、肮脏。这里的民众可怜而悲惨，音乐也死气沉沉——它们只有助于回想起那些出众、邪恶的人们，以及六个星期前时常浮现脑海的音乐。

现在他们明白，一切本应如此，历来如此。不同的场所、人们、音乐——全都一如从前。发生变化的只有他们自己。他们整夜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喝酒、观赏、跳舞、做他们经常做的事，但却感觉不到快乐——这些都不再新鲜——永远不再快乐了。他们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就像狂欢节即将结束时的人们，脑海里萦绕着回忆、离别的幻影。对埃莉诺和斯塔维克的记忆——尤其对斯塔维克的记忆——就像宴会上的幽灵，不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会萦绕不去。尤金胸中充满了往昔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怒火，尚未到达爆发的边缘，内心涌起一种无法挽回、确定无虞的失败感：斯塔维克不在的时候甚至比他在场时更加得意扬扬、生机勃勃——斯塔维克独自一人就可以凭借其奇特、少有的品质为这场悲惨的狂欢节注入魔力。现在，斯塔维克走了，他的魔力也消失了。

夜晚在困惑的怒火、狂热的追寻、挫败的渴望构成的变换中滑走了。他俩整夜匆忙奔波于蒙马特和蒙帕纳斯区灯火绚烂的两极间。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他觉得一切就像噩梦中爆裂的碎片——黑暗、寂静的街道，古老、百叶窗遮闭的房屋，蒙马特区外围平坦的、一直向下延伸的斜坡——交叉路口、林荫大道、咖啡馆、夜总会、酒吧、小巷里快速闪烁的灯光，沿着昏暗街道袭来的、令人浑身哆嗦的冷空气，在空旷地带、寂寥的角落里嘟嘟作响的出租车喇叭声，排列在塞纳河对岸、桥边、回音阵阵的拱廊边、黑暗的大街上、山上陡峭斜坡上的灯柱，夜晚灰白色的光芒，夜色中斑驳的面孔再次一一浮现。

他们不明白为何要在这里逗留，为何要如此倔强地继续这种徒劳的搜寻。但是，某种东西促使他们逗留在那里，他们无法道别、无法分离。安一直阴沉着脸，气乎乎的，始终缄默不语，很少说话。她在酒吧和咖啡馆里要来白兰地，在夜总会里要来了香槟，自斟自饮；尤金喝酒的时候，她坐在他旁边，脸色阴沉、生气而沉默。

尤金像一只发疯的动物：他冲着安咆哮怒吼，尖叫诅咒，哀哭乞求，辱骂斥责，然后又立刻安慰她——他说的每句话都毫无意义，不可理喻，牛头不对马嘴：在他困惑的冲动之下，在盲目的爱恨与无言的痛苦矛盾中，在他倍受折磨的精神中，他的苦恼变成了脱口而出的咒骂。

“哦，安！……你这个迷人的婊子……你这个又高又黑、沉默迷人、脸色阴沉的波士顿婊子……哦，你这个婊子，婊子！”尤金一边轻蔑地说，一边抓住安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不顾一切地说道：“安，安，我爱你……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最高贵……最好……最漂亮的姑娘……安！看着我——你这个高大、沉默的畜生……哦，你这个婊子……你这个波士顿婊子……难道你没有爱过人吗？难道你不爱我吗？……难道你的心不能解冻、融化、动摇吗？……哦，你这个沉默、黝黑、阴沉、迷人的小婊子……难道再没有别的话要说吗？……这就是你的全部吗？……哦，安，你这个可爱、无语的混蛋，你要是知道我多么爱你——”

“天啊！”她大声叫了起来，同时短促、恼怒地笑了一下，脸上立刻焕发出柔和的光彩、难以名状的迷人和纯洁，“——天啊！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爱人，不是吗？起初，你爱我，接着你又恨我，随后我变成了沉默、阴郁的波士顿婊子，之后又成了混蛋，最后变成了世界上最了不起、最漂亮的姑娘！天啊，你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安苦涩地笑道，“你说的话太讨人喜欢了。”

“哦，你这个婊子！”尤金痛苦地呻吟着，“你这个高大、可爱、沉默、迷人的婊子——安，安，看在上帝的分上，跟我聊一聊吧！”尤金抓住安的手，疯狂地摇晃着，“说一句话都行，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你身上还具有生命、爱情、美好的原子。安，安，看着我，以上帝之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再没有别的可说了吗？你心里再没有别的要说吗？看在主的分上，你就说一句话吧，说一句真心的话吧——看在主的分上，向我证明你是一个值得爱的人，证明你并不乏味、呆板，并不只惦记着鳕鱼、波士顿、后湾和冷冰冰的鱼血。”尤金语无伦次地怒吼着。

“哦！波士顿和冷血的血，我的天啊！”她喃喃地说，气得满面通红。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尤金嘲弄地问，“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是哪一类女人？你所说的话全都是十岁小孩子说的，我从未听你说过一句值得记住的话。我只知道你是一个波士顿的未婚老处女——三十岁——已经不再年轻了——头上都有几根白发了——靠固定投资过得舒适自在——在这里纵乐狂欢——远离父亲、家庭、《波士顿晚报》——但是从未放弃过这些，时常惦记着你会重返它们身边——看在上帝的分上，女人，这就是你的全部吗？”

她突然气愤地大笑起来，但是笑声中并无怨恨。

“弗兰克会称之为简短却精湛的描述，不是吗？我觉得我应该感激才行。”她眼神平静地看着尤金，简洁地问：“那又怎样？即使你说的是事实，那又怎样？正如你所说，我只是一个呆板的普通人，直到你和弗朗西斯出现，此前没有人觉得我特别，也没有人觉得我不特别。”安的声音严厉、直率、阴沉，“那么，你希望别人都成什么样子？我本来不漂亮你却硬说我很漂亮，而且因为我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而百般咒骂我，你觉得这样做很公平很体面吗？”安沉默了片刻，气得满面通红，接着又说：“至于我的智力，我去过布尔茅尔学院，通过了全部课程，平均成绩为C，这就是我的智力。”安转过身，生气地直盯着尤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那又怎样？”她说，“你说我无聊、沉默、平庸——很好，我从不假装成别的什么人。你知道，我们都不是伟大的天才，你和弗朗西斯都一样，”她说着说着，眼睛突然湿润了，泪水顺着通红的面颊流了下来。“我只是我，我从未假装成别的什么——如果你觉得我无聊、愚蠢、平庸，那你也无权这样侮辱我——够啦，我要回家。”安打算站起来，尤金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身边。

“哦，你这个婊子！……你这个高大、迷人的婊子！……哦，安，安，你这个可爱的魔鬼，我太爱你了——我绝不能让你走——哦，你这个该死的，安——”

黎明时分，在中央菜市场一带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他们不再争吵了。过去，他们常常在这个时候和埃莉诺、斯塔维克一起坐在这里吃春卷、喝咖啡或热巧克力。他们可以听见外面市场传来的喊叫声和吵嚷声、小贩的叫卖声，可以闻见清晨和泥土宜人的气息，感受到第一抹晨光、健康、喜悦、新一天开始的气息。

他们离开酒馆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他俩都缄默不语。他们意识到说什么都毫无用处，毫无希望，毫无可能了，所以他们什么也不用再说。

尤金送她一直到公寓门口。她按响了门铃，大门随后被打开。在进门之前，安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尤金，脸上余怒未消，眼睛里噙着气愤的泪水——这幅沉默、闷闷不乐的可怜表情撕裂了尤金的心，他不知如何开口。

“再见了，”安说，“如果我再见不到你的话——”她稍停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放在身体两侧，闭上眼睛，泪水汩汩地流了出来，她哽咽地大声说：“哦，对我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好事！这次旅行太棒了。天啊，遗憾的是，我遇见了你们——”

“安！安！”

“如果你需要钱——如果你身无分文——”

“安！”

“天啊！”安又大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安痛哭失声，随后疯狂、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大门，猛地关上了房门。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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