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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普罗特斯 城市13（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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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沿着那条庄严、伟大的河流，他多次在清晨时分返回城市。他发现四月到来了，万物骤然间披上了醒目的绿装。随后，五月接踵而至，到处都是绽放的鲜花，鸟儿在黎明时分醒来，站在绿树枝头尽情欢唱，金色的曙光照在大河的波涛上，透出喜悦的气息。

那个春天，一连八次，经过一夜的疯狂、放荡和堕落，他会加入那些早起的人们，乘车返回城市。他们大部分是铁路工人——都是去上班的机车司机，司炉工，车闸检修工，扳道员，列车员。他们的质朴、粗鲁、刻薄的工友情谊使他内心充满了清晨般的活力和喜悦。

一个独立屋舍的形象始终出现在他乘夜旅行的记忆中，出现在他清晨时分的奇妙归程中。那座房子坐落在大河后面一座宏伟的小山上，在晨曦中熠熠生辉，精致而秀美。它掩映在寂静的绿树之间，周围是天鹅绒般平整的大块草坪，清晨时常在那儿驻足，洒下纯净、柔和的曙光。

这座房子就像梦境一样萦绕在他的记忆里，他无法忘记。但是他不知道、也无法预见，在怎样奇特、虚幻的机缘中自己还会与它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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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同学高声哄笑了起来，然后一个个慌忙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教室里传来城里人特有的那种喧闹、刺耳的口音。尤金快步走到稍稍高出地板几英寸的讲桌旁，急忙把课本、学生的作文，还有当晚他布置给学生的“测试卷”塞进了公文包里。他不用看就知道他们答得怎样。芬伯格小姐会告诉他《克里斯特贝尔》[88]是由“基思”所写，而且“这是一种史诗，或者是当时非常浪漫的一种叙事诗”。卡茨先生会肯定地说《圣·爱格尼斯的前夜》[89]是“沃兹华斯”[90]的作品。“你可能会认为该诗的意境有些古怪、神秘”。哈利·菲什拜因可能会把十四行诗解释成“一种当时流行的短诗。十四行诗的第一部分叫做octrave[91]。莎士比亚写过一些十四行诗，沃兹华斯和基思也写过一些”。只有亚伯——也只有亚伯，这个冷漠无情、勤奋踏实、表情迟钝、忧郁、轻蔑的亚伯才会答得毫厘不差。至于其他人，回答得准确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迟钝的耳朵听来的这些歪曲事实的说法和断章取义的内容与他们今后混乱、纷杂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赫里克每天早晨去布朗克斯快递公司上班时会给夏皮洛先生呤诵优美的诗句吗？难道正午时分当芬伯格小姐坐在杂货店里吃奶油干酪三明治时，她会想起克拉肖[92]吗？

对卡茨先生来说，只要让他“通过考试”，只要让他“拿到自己的学位”，只要让他“得到他应该得到的”，那么究竟是“沃兹华斯”还是“基思”写了《无情的妖女》[93]又有多大关系呢？——尤金不得而知。他已经从这些笨蛋那儿听到了太多的理由，他们的措辞很优美——“更宽广的视野”，“人生的更大意义”，诸如此类。但是，这些喧闹、嘈杂的年轻人并不见得比他伟大多少。

每节课结束之时，他们都会推推搡搡、说说笑笑、高声争论起来，一股吵闹、嘈杂、拥挤的浪潮就会向他袭来。这时候，尤金就会无力地背靠着墙壁，看着他们，内心涌起一种被征服、被打败的狂乱情绪。

他身体的疲惫就像一个男人和一位精力旺盛、自己心仪已久的女人激情过后的那种疲惫感一样——他躬着身子，虚弱的腰部颤抖、扭动着，几乎像断了似的，他的双腿哆嗦着，手指颤抖着，大口喘着粗气，整个身体渐渐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之中。酣畅淋漓的情爱之后的那种疲惫会使人感到完整、胜利、圆满，而上完课后的那种疲惫却使他感到乏味、绝望，精神上感到更加不安、濒于崩溃。他感到自己面对的是他们黑漆漆、油乎乎、无法餍足的渴望，面对的是他们津津有味、寄生虫般的狼吞虎咽，面对的是他们难得、珍贵的创造力，这就跟海绵般无限吸取的无底洞一样，他感到自己已经被迫放弃，陷入了无可挽回的迷惘之中。

他疲倦、无力地想起了那些满怀希望、抱负的伟大计划和崇高境界——想起了那些诗歌、故事，想起了那些曾经带给他狂喜、荣耀、快乐的书籍和精神的满足——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耗尽了，狂乱、徒劳地坠入了那个毫无头脑、只知道吸取的无底洞中，坠入了那个愚蠢、污秽、不知餍足的渴望之中。

当他看着他们时，他会恐惧地想起他在波士顿海湾的深水里捕到的那条大鱼：他能感到它在两百米长的钓绳末端拼命挣扎、扭动着，当他喜悦地将大鱼向水面上拽的时候，他能感到湿漉漉的钓绳在他的指间迅速滑动。随后，当他看到那条大鱼时，他想起自己产生了一种失落、厌恶、恐惧的感受：它向上游动着，使劲扭动着身体，做着垂死的挣扎。透过混浊、蓝色的海水，他从它的脑袋上看到了某种大海般的莫名恐惧，其形犹如蛇体一样邪恶，长约一英尺多一点，长着一个无知、愚蠢的嘴巴，是一种愚昧、令人厌恶的海洋生物，一个毫无头脑、令人憎恶的东西，它紧紧地黏附、咬在那个环状的小钩子上，殷红的泡沫从那条垂死之鱼的头顶冒了出来。在逃离和求生的疯狂中，它曾多少次将自己的脑袋撞在某种锋利的物体边缘，撞在海底丛林的珊瑚之上，他并不清楚；但是这份记忆却千万次出现在他虽睡犹醒的梦境里，他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份莫名、无言的恐惧。如今，当他们怀着黑暗、不知餍足的欲望贪婪地榨取他时，他又想起了那个恐怖的记忆。

他们模糊的身体就像无情的潮水，淹没、吞噬而且贪婪地吸干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大地上的一切营养物质，他们具有海绵般的吸附能力，磁铁的强大磁性。每堂课结束之际，尤金都会感到筋疲力尽、极度难受，感到乏味、失落而失败，除了这种思想和精神上的疲倦之外，他的肉体也会感到极度疲惫。这些精力旺盛的犹太姑娘，身体结实而热情，透出浓重的女性气味，撩人情欲地簇拥在他周围。当他坐在那儿时，她们都会坐在他跟前，微倾着身子，故意用她们西瓜般大小的丰满胸脯摩擦着他的肩膀；她们会缓慢、淫荡地向他挺起肚子，或者用她们丰腴的大腿蹭着他的腿；她们看着他，嘴唇潮湿而红润，不怀好意地伸着又湿又红的舌头；她们穿着十分露骨的衣服坐在教室的最前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流露出淫荡而纯真的神色，不知羞耻、泰然自若地跷着大腿，这样一来，她们镶有褶边的丝滑吊袜带和成熟丰满的大腿就一览无余了。

因此，在他疲惫的大脑和恐惧、备受折磨的精神中又增添了上千个撩动情欲的画面，这些画面令人激动，但同时也令人困惑、发狂。她们围坐在他身边，简直就是他在城市里所知的那种令人沮丧的饥饿、欲望、混乱的化身，同时，可怕、无言地唤醒了巨大种植园中心饥肠辘辘的人们，唤醒了泉水即在眼前但却濒于渴死的人，同时还有一个令人讨厌的嘲笑，一个自豪、有力、隐蔽的可怕幻景，各种激起情欲的形式，这一切永远那么近，永远那么明晰，但他从来都不太了解，不曾拥有、也不曾接触过。

这些自负、强壮的犹太姑娘拥有琥珀色的皮肤，她们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嫁人，所以精熟各种勾引、挑逗的伎俩。她们淫荡的警觉和未婚女性的热情将他淹没在肉欲的潮流中：她们围着他，一个个娇喘微微、身体柔软、热情丰满，脸上带着空洞、天真的表情，迅速交换着神秘、嘲弄的眼神。与此同时，她们会用眼神或动作勾引、挑逗、诱惑他，或者咄咄逼人地提出一些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问题——她们是那种只有身材没有头脑的人，只专心于诱惑别人，她们或许受到了这样一种观念的激励：在各种生意及生活中取得发展或者得到回报的最佳途径就是诱惑别人。而那些既有头脑又有身材的人会致力于将强烈的反抗、挣扎和诱惑痛苦地结合起来，这种结合在她们灵魂深处形成了某种淫荡的观念：

“哦，不过，我——根本——不——同意你的看法！这不是我的意思，根本不是！我认为你很浅——薄。我根本不同意你的看法！”这个圆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委屈、性感，就像母鸡的咯咯声，暗示着歇斯底里般的情绪即将爆发。她们同意的时候发出母鸡般的咯咯叫声，而反驳的时候则发出热情、雌鸟般的尖叫声，似乎在说：“哦，来吧，接受我的观点，或者反驳我的观点，但我根本不同意你的看法；咯咯——咯咯——咯咯！哦，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们根本不同意你的看法！”她们圆润的声音苦恼地叫着，即将爆发的歇斯底里般的叫声在某个异族的精神深处唤醒了一股强烈的欲望和幽默，她们会爆发出一阵狂放、喘不过气的大笑，其中混杂着爱和欲望，仿佛是从她们的灵魂深处发出的那种性感、苦恼、母鸡般的咯咯叫声。

犹太女人像自然界一样古老，像大地一样丰满，她们具有优美的曲线。七千年来，她们一直在死亡与爱的哭墙边朝拜，抽搐的面容因忧伤和智慧而变得成熟。犹太女人灵魂的曲线仍然坚不可摧。像大地一样阴柔、富饶、滑腻、硕果累累，也像大地一样期待开垦。她们为那些饥饿的流浪汉、侨民、流放者，困惑、狂怒的人呈献的是：外表漂亮却无法生育的女人的逃避与放弃。那些神情傲慢、无法生育的女人就像表面上了漆、填充了锯屑的坚硬玩偶，她们的长相和允诺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她们就像温室里的桃子，既没有优美的体形也结不出任何果实，只能在街头充当妓女。犹太女人娇滴滴地呼唤着过往的男人，那就是她们传达的信息。她们传递给他的智慧就是他无须像荒凉、黑暗的疯狗一样窒息而死，也无须在荒野中，在生锈的长矛旁感到麻木、挨饿、惊魂未定——但是，那里还有期待耕耘的富饶土地，有期待种子的地窖，有期待闪亮宝剑的剑鞘，有盛装疯狂欲望的丰饶、华丽的容器。

她们像持续不断的波涛始终包围在他的桌旁，他看着她们，发现她们都很年轻。有时候，他觉得她们属于世间的某个大家族，就和所有曾经生活过的年轻人一样——她们看起来笨拙、吵闹、善良，充满了希望和忠诚，模样很傻。有时候，他又觉得她们没有一个人真正明白青春和天真，觉得她们生来就具有年迈、疲惫的灵魂，她们生来就被灌输了那个辛酸而黑暗的痛苦历史，她们是成千上万疯狂、备受煎熬、病怏怏的灵魂，她们唯一的饥渴，那种驱策她们前进、难禁的欲望都源于悲痛、忧伤和人类的苦难。她们有没有迎着夜风吼叫过呢？她们有没有感受过春天强烈、无言的喜悦呢？或者，当火车巨大的车轮在夜色中轰隆隆驶过时，她们有没有屏住呼吸去倾听？或者，当她们听到港口船只的汽笛声、想起清晨就会见到新的土地时，她们有没有因内心巨大的痛苦而颤抖呢？有没有发出快乐、无言的呐喊呢？或者，她们是否一直这样成熟、睿智，忧伤而邪恶呢？

姑娘们将他围困在感官的浪潮中，而男孩们却远远站在她们身后，等待着。他看见他们传递着狡猾、诡诈的眼神，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他们面色冷峻、耐心地等待女人们办完她们的事，这似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一种认同，仿佛他们几千年来就知道他们的女人会爱上异教徒而背叛他们，然而他们却流露出扬扬自得的神色，仿佛他们也知道自己终究会重新获得她们的芳心，胜利最终属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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