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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开悟（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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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4了悟

来俊臣走了大概一天光景，来到浮凉山侧的村里。

那里只住了一些老弱。进山时走的另一个方向，因而不曾遇到这个村子。此时突然出现在眼前，来俊臣扶额叹息：上山时若知此处有人家居住，我又何苦遭那迷路被困的罪呢？看来地理知识真的是至关重要，缺之不可。

他信步走进村中。这是个与来俊臣以往见过的民居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的小村，一色草房子，缀以嫩竹编就的帘子，一幕幕似飞流直下，挂在虚掩的门扉窗簧后面，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便显得越发动人心弦。

进村的路仅一条，左右翠竹掩映，凉风习习，吹得人心绪朗然，一扫不快。来俊臣怀着惬意的心境，踏着无忧的步子徐徐深入村子内部。

随着步伐的行进，两侧的景色移步换景，由最初青翠欲滴的修竹引路，到而后百亩荷塘迎宾，摇曳在池上，盛夏的酷热于这里而言，简直就是虚妄之言。风从湖水的脸上舔舐一口，携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裹挟而来，直叫人欲罢不能，久久不肯归去。

来俊臣深深赞叹此处绝无仅有的美景，似乎与伏碧峰的景致一脉相承，不相上下。

他在一户老农家借宿。当晚老人家给他安排了一个赏月的绝佳地点落榻。他高兴得挽起袖子帮老农修理栅栏，忙得不亦乐乎。

老人家脸上的皱纹笑的挤在一处，牙齿已然落尽，操着一口含糊的话连连夸赞来俊臣。

“现在是哪一个掌权了？年轻人这样懂事，我们这些过来人，都是些无能老朽，只恨马齿徒增，生得早了那么几个春秋，赶不上这样的好时节了！”老人笑意甚浓，上牙龈碰下牙根的说完这么一句话。

来俊臣闻言，心里暗暗笑道：“这老者也当真是发昏了，连武皇当政这样的大事都不清楚，说是虚度春秋也不为过。”转念一想，这里与世隔绝，虽然不是彻底的隐世，却也实在消息闭塞得紧，若不是机会偶然，他或许永远不可能涉足此地。于是细细给他讲了武皇以来的事。

老者听时，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红，一阵又泛起白来，听到危急处，一双布满斑痕的手紧紧攥住，直刺得薄薄的皮肉泛起乌青，矍铄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来俊臣，听得认真又细心，生怕错过任何的细枝末节。

来俊臣存了一点戏弄老人家的心思，故意将关键处讲得慢吞吞的，吊起老人的胃口，又欲言又止的喝一口茶水，呷了一口茶，含在嘴里，细细的品咂，似乎嘴里那简单的农家粗茶是什么琼浆玉液，硬要品出个高下来，才肯罢休。

老人越发起了兴头，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样全然不见踪影，从躺椅上直起身来，紧紧盯着来俊臣，迫切想要知道接下来的事，但又始终保持着一点长者的风范，不轻易开口催问，只是手里的动作愈发停滞，茶水冷在杯盏中，也浑然不觉。

见老人这般模样，来俊臣渐渐于心不忍，于是将大事小事和盘托出。

老人听完沉默良久。

来俊臣猜他定与世人一般，对武皇的登基不报好感，以为世间万物应当从属九五之尊的真命天子执掌，怎么能落入一个女子手中呢。

不料老人家开口道：“世间万物本无定法，不过是当得运时运自来，上天眷顾，天地人和罢了，败亦书，胜亦书，古往今来大抵如此。”话间捋了捋纯白的胡须，顺延着直触到对襟口才又从头来过，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来俊臣听罢，着实受了一惊。没想到眼前的老农竟然还有如此见地，着实难得。

于是拂袖起身，拱手道：“老前辈真知灼见，字字珠玑，晚辈实在羞愧难当，再不敢班门弄斧，对老前辈不敬了。”束着高冠的头随即垂下一个深深的弧度。

老人连忙扶起来俊臣，笑容可掬，道：“老朽拙见，只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说罢两人相对而笑，畅谈古今。愈发有相见恨晚之感，久久不能停歇。

是夜，来俊臣独自卧在草席上，望着窗外皓月当空，心情舒畅到了极点。

人生岂可日日得此良夜，独卧孤村，与风俗淳朴的农人并肩劳作，不期然还遇见了那么一位潜居深山的智者，开怀畅快的谈天地、论古今，真可谓千载难逢，今朝得遇也。

念及此，来俊臣又想起了和林天韵在小屋里一同度过的那个夜晚。

林天韵面容冷淡的坐在他对面，一身月白的衣裙在火光中明灭可见，长发没有过多的饰物，只有一支极简单的玉钗斜斜的将那许多烦恼丝治得服服帖帖。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微低垂着，目光空洞，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来俊臣当时只有一个感觉：天地间所有的愁丝恨缕，尽数包含在这一双眸子里了。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够如她这般，忧伤得行云流水，不疾不徐，让人依稀觉出那么一两分，又不能够全然琢磨通透，简直可说幽怨得妙极，痛极。

他问她：“林姑娘为何独自居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呢？”

她稍稍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良久开口道：“来大人看看窗外，此时较先前，有何不同？”

他于是果然来到窗边，朝窗外探看了一番，转身告诉林天韵道：“天有些亮了。”

林天韵似笑非笑，依然是那冷冷的语气。“这天下自然的白昼，因着一些偷梁换柱、欺上瞒下的事，已被遮蔽得所剩无几，至夜，万家灯火，却照不明天上那一轮孤月。唯有这山间寸土，还有一方自然之境，皓月能够再度焕发它千年不改的光泽，做回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来俊臣那时不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今日听了老者的话，似乎了悟不少，此时枕着手臂，突然心血来潮，开始审视自己这些年来做官的初衷。

却惊出一身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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