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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州城守城十二日。
从北烟泽边关学来愈发高明战法的妖物,不再拘泥于猛攻睢州城正门,或许是终日身在城头死战不退的睢州城守军,连许多妖物见之,皆觉心头震悚,或许也是不曾料想到这寻常小城其中,竟是如此蛮勇,死守城头半步不退,生是以为血肉之躯同妖物一同赴死,心下一时添了些畏惧,或是因妖物折损甚重,不得已找寻旁门手段,抢攻城池四周。
城头原本囤积的火油松油,连同巨石滚木,已然将竭,城内守军数目,仅是在这十二日之间,受削减半数,纵然是有弩车飞火松油相遮,城墙小孔处更是有连绵不绝枪矛往复穿刺妖物躯壳,然这方睢州城,眼见得再无甚余力。
但本来应当到的援军,却是直到第十二日,迟迟不曾前来。
而妖物骤然变换攻城手段,更是令齐南巡始料未及,毕竟自打从上一遭妖祸作乱的时节,直到现如今天下人皆是知晓,妖物大抵是无甚灵智,从来未曾知晓什么排兵布阵的打法,更不曾知晓其竟是有如此高明的攻城章法,再者边关地只守不攻,虽说是有曾属齐南巡部下的兵卒,屡次三番出边关接应,但到如今却是纷纷领罚,并不得出城半步。自睢州城到上齐边关地的鹿角陷坑,行至如今,已然是受妖物尽清理干净,万千妖物依旧遮天隐日,将这么一座孤城团团围拢。
连熟读兵书,虽
不曾亲自引兵参与那等天下烽烟乱战的齐南巡,都是始料未及,妖潮数次变阵过后,竟是数次冲垮城头守军,而后一击远遁,全然不愿在城中多耗费功夫,既知晓守城器具手段繁多,更有松油飞火滚木顽石,于是单单是毁去弩车,流窜入城,而后便将这城头拱手让还给睢州城守军,但每逢冲击薄弱处城头,便总要有颇重损伤。
更何况这妖潮最擅断其粮草,单是最靠城南的数座屯粮地,齐南巡就曾设兵卒看守,然妖潮数度猛攻之下,兵粮寸断,近乎是十不存一,妖潮似乎见准了城头守军数目锐减,自是有防守最是薄弱处,于是就常趁夜色初来,城头火光还未曾绵密的时节,趁此时节强攻防守最是薄弱的城门,不单使得城中兵卒疲于奔命,且常损粮草,一来一去之间,近乎将整座睢州城打得处处皆是不甚安生。
而更多妖物,所念并非是这么区区一座无多少血食的小城,而是已然开始在上齐边关外囤积,毕竟越过北烟泽城头的妖物,自有行路快慢,万千妖潮等候后续妖潮前来的时节,生生将北烟泽边关围绕住,虽是边关之上尚有弩机连番猛射,照旧是未曾能有过多收效。
睢州城守了多少时日,齐南巡就在城头处站过几日,其间三番五次负创,最重的一回,肩头肋下血如泉涌,也只是由军中知晓如何包扎医伤之人,暂且将血水
止住,继续在城头同部下兵卒死战,到如今已是全然再无半点余力,斜靠到城墙拱石处歇息,摘去朱红色银盔,头抵城垛,许久都不曾睁开两眼。
常年身在军中,大抵妖潮此事,谁人都能知晓些,虽是闲暇无事,居于上齐城中,并不曾有过多透露,但人人心下都是晓得,上回妖潮全然比不得这次来势汹汹,妖物数目更远远不如此番,但上番妖祸,整座上齐兵马都是未曾有甚动作,少有知晓究竟是如何解去的妖祸,竟是使得上齐全然未曾受妖物荼毒,但此番守城十几日,边关按兵不动,死气沉沉,连齐南巡都总觉,妖物无边无际,假以时日,睢州城破,乃是注定之事。
好在是先前时节,睢州城内的百姓,大多已是先行受城中兵卒驱赶前往边关避难,仅是剩下一茬不愿离去的百姓,如今尚在城中,即使是睢州城破,想来除却这些位兵卒外,并不见得死伤惨重。
城外妖物阴沉沉,同夜色一并合围住这座孤城,夜色当中的边关看似近在咫尺之间,连城头火把,都是星星点点,可惜大抵睢州城当真等不到边关前来的援军。当年齐南巡还是位少小孩童的时节,就知晓这么一件事,人活一世,往往不能将所谓胜负输赢,死生之事,托付到旁人身上,于是才不顾违抗军令,将边关当年的部下亲自带到这座孤城其中,虽是苦苦支撑,迎着
数万妖潮,驻守十几日,替边关挡下这么头一波妖潮,但死伤不可不说是惨重。
谁人都不晓得这一场妖祸,到底要在何时停歇。
明日朝霞遍布的时节,城头怕是又有许多人,将再不能见大日悬空。
齐相府前,有位神色多有倦怠的年轻人,穿的却是二品大员官袍,在门外徘徊甚久,但迟迟未曾登门,背过手去仰望这座齐相府,半晌都未曾登门拜访。
近年来最是同天子走得最近的宠臣,荀公子自然是知晓,这位圣人始终胸怀大志,不单单是齐陵一地,就连画檐山天险,都始终在这位圣人心头,念想从来未曾断绝,也恰恰是此等时节,天下妖潮分布往四面八方,上齐大元紫昊三地,首当其冲,自是无端之灾,而这么一场祸事,却迟迟被束之高阁,现如今睢州城强撑,却是并无援军前往此地,最是使人心头困惑,但可惜荀公子知晓此事,则更是沉默寡言。
“我家主人请公子入府一叙,说是近来秋寒,公子东奔西走忙于政事,本就心头有急火,倘若再是寒气入体,耽搁大事。”
那位同荀文曲一并曾去往上齐边关地的童子,将府门大开,走到荀公子身前,很是关切道来,手提灯笼,将荀公子引到府内,而后竟是在荀公子诧异眼神中,将那枚黄澄澄灯笼递来,略微施礼,“主人言说,公子曾在相府其中忙碌过许久,自是认得路,无需
有人在前带路,自行入内就是,贵为二品,对上齐相,怎么都不应当什么架子。”
给个甜枣打一巴掌,瞧着还真是这位长辈最惯用的法子,不过既是得来这么一句客气话,荀公子也就不再折腾,接过灯笼,很是使坏地将小童脑门处发髻揉得杂乱,而后才是一步三晃,半摸半碰,磕磕绊绊走到正堂处。怨不得荀公子记路的本事差劲,毕竟是当初在相府里头帮忙的时辰,成天都不曾得来什么歇息,忙得晕头转向,又岂能多花费心思记路,只得是稀里糊涂行至正堂,而后才是长出口气,将灯笼放下,相当不矜持坐到正低眉沉思的荀文曲身前,将不少废弃宣纸扫落到地上。
“文曲星,也有如此操劳烦忧的时辰?当真是难得。”
“甭揣着明白装糊涂,好的不学,净同你那便宜劳什子师父学这等插科打诨的毛病,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你家那师父,除却本心还算这正之外,旁的也没什么好学的,一腔余勇,倒不知是用到了何处去,只晓得埋汰人。”荀文曲两眼通红,虽说是瞧来精气神仍旧不曾衰落,但任荀公子看来,这位老人仅是强撑起精气神来,当真不见得能再撑上多久,显然朝堂中事。与妖潮事变,同样是使得这位老者很是有些受困,且远不及当初气色,屋舍颇有两分杂乱,并未曾去拾掇。
终究是这般岁数,既未曾入修行道,更
因平日里事项繁多,早已将这位老人为数不多的心血耗费得不剩几分,更是不要说有如此多的心思念头,一时间忧愁难解,倘如换成荀元拓前来做这些事,怕是也难承其重。
“晚辈听闻皇城里那位董五羊,近来似乎是得了官职,最不济也是可上朝进谏,更是有边关外睢州城为妖物所困,这两件事,怕是应当有所牵连才对,当朝文曲星能担忧至此的,想来也仅剩这些劳什子事,倒是不晓得晚辈能添上什么臂助。”
荀文曲抬头看过眼前这位瞧来甚是举止颇放荡的小公子,但如何都看不出其关切神情里头有什么弄虚作假的意味。
“果不其然连你也瞧出这其中的症结所在,圣人虽精于文道,然始终有开疆拓土宏愿,本就是再好不过的好事,即使不应当私下如此言说天子圣人是非,可还是要说上一句,紫薇星降世,人中龙凤,但如何还是个寻常人,既有其疏忽处,也有其错漏处,前一番妖物作祟,乃是上齐中仙家取得了好处,才是纷纷出外迎敌,使得上齐免于受妖物荼毒,但此番却是不然。我所言之事,亦不见得对圣人的心思,然总是有蛰伏之人,投其所好,借此青云。”
“前阵子我曾见过你家师父,虽明面上不允理睬,但仍旧是上书天子,调拨兵马去往边关地,一来是替边关百姓守住性命身家,既能得民心民意,又可从中操练
兵马,以应对往后连天烽火,可惜圣人为妖言所蛊,仙家畏惧妖潮,狮子开口,近乎将整座上齐,置于那等悬到半空的境地。”
“人总有老的时候。”
前头数句,荀元拓神情皆无过多变动,唯独这最后一句话音未落,转瞬眉眼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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